“而且那群贼偷还打伤了咱们好些个县兵,我下诏让他们限期交出凶手,可他们谁理会过我?”
“帝国的尊严,岂容如此践踏?”
“我还记得,你们、咱们墨家祖师爷,好像对商汤伐夏,武王伐纣都是高度赞扬过的吧?吊民伐罪,好像不算是不义的战争吧?”
“怎么到了我这,就双标成了这么个样子?”
刘盈说完,满脸委屈。
盘公摇头冷笑:
“多年不见,陛下还是如此能言善辩……”
“不错,吊民伐罪乃义战,可杀人盈野又该如何解释?况且一小撮羌人作乱犯法,和那些成百上千死在屠刀之下的羌人百姓又有何干?”
他说完,那些本来抱着反对态度的墨者也频频点头,很明显是动摇了起来。
墨家,是这个残酷世界中的一道光。
他们虽然有时候显得很是呆板,圣母,但却一如那些祖辈先贤,所见不平,即仗剑诛暴,无分族群,无分国家!
刘盈笑着说道:“别瞎说啊,当心朕告你诽谤!”
“杀人盈野不假,可这毕竟是战争,他们要反抗,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朕说过,这是吊民伐罪,因此被杀死的羌人,主要是那些奴隶主、部族君长之类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徒!至于那些受到欺压和虐待的奴隶,却几乎没有什么伤亡,而且对于他们而言,只要好好干,日子会越来越甜!”
盘公满是不屑:
“奴隶,何谈越来越甜?”
“做羌人之奴,做汉人之奴,有区别吗?”
“当然有!”刘盈大声说道:“朕去岁就颁布有废除隶臣制度的诏命,难道你就不知?”
盘公点头:“知道啊。但我听人说,郅都将抓捕的羌人分给士兵充作战利品,这还不是在蓄奴?”
刘盈摇了摇手指:
“看来你的消息还是不准确啊!”
“朕告诉你吧,分给士兵充作战利品不假,但却不是充当隶臣,而是雇工,签订合约,按月发放工资,随时可以辞职不干的那种!”
“郅都笃行法家之道,虽然有时候行事过于酷烈,但对于律令却从不越雷池一步!”
“因此他怎么可能敢违反朕的律令,将抓到的羌人贬为隶臣,发给参战的军士?”
盘公愣了一下,隐隐觉得哪里有不对,但却想不明白。
毕竟法家士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这个出生在战国年间的人最是清楚不过了。
那帮人虽然残忍嗜杀,但对于遵守法律条文却固执的如同他们这些墨者一般,郅都自然不会做出违反刘盈诏命的举动。
所以,难道是他错了?
刘盈接着说道:
“朕说过,此战乃吊民伐罪。”
“盘公可知,那些羌人奴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用一句惨不忍睹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
“这么说吧,他们在羌人部族之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主人家养的一条狗!不光是会被用作人殉,用作储备粮,甚至于羌人君长的一些装饰物,就是某个奴隶肢体的一部分!”
盘公垂目不言。
毕竟在他的理解中,即便是在昔日的暴秦,隶臣也是一个拥有人和商品两种属性的人群,即他们可以如同猪狗、房屋一样被买卖,但也是人,甚至于在商鞅变法之后,隶臣的主人死后,如果其家庭没有合法的继承人,隶臣将自动获得自由人的身份,并且还可以合法的继承主人的家产!
重要的是,能剥夺隶臣生命的人不是他的主人,而是官府!
仅有官府,可以剥夺人的生命!
所以,杀得好!
墨家仗剑诛暴,铲除不平,对于那些残害他人的恶徒自然不会有丝毫圣母心!
看到盘公的神色发生了变化,刘盈稍稍松了口气。
羌人奴隶在羌人部族中过得很惨这是真的,羌人奴隶全部获得了自由人的身份也是真的,刘盈没说的是,奴隶们签订的雇佣协议,几乎等同于奴隶契约……
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颁布了废除隶臣制度的诏书,所有汉帝国管辖的地方自然奉命行事,纷纷将购买奴隶的契约,调整为了雇佣仆役的合同,但问题的关键是,这种合同的有效期长达九十九年……
重要的是,乙方,也就是雇工在合同到期前解除合同,需要支付一笔把自己全家卖了都凑不齐的违约金……
只是刘盈对于这种钻法律空子的行为,并没有过多干涉。
很多时候,文明的进步并不是直线上升,而是在曲折之中前进。
汉承秦制,汉国的法律虽然禁止奴隶主私自杀死奴隶,但却支持他们谒杀,也就是说他们只需要向官府报备一下,之后官府会派人上门处死那名奴隶!
谒杀,不仅可以杀奴隶,甚至还可以杀儿子、杀孙子!
这,很明显是不应该的。
但刘盈前两年想尽办法,也仅仅是将合法谒杀儿子等卑幼的条文废除,至于谒杀奴隶的条文则依旧存在。
毕竟这是主人震慑奴隶的法宝,只要奴隶制度存在一天,这种条文就绝对不会被废除!
但雇工不同。
只要其人不触犯帝国的法令,即便是诸侯王也没有权力剥夺他的生命!
嗯,这一点在汉国,尤其是现在的汉国是一条铁律,谁碰谁死!
毕竟刘盈就等着那帮诸侯王们触犯法律,然后削掉他们的封地和食邑……
盘公看着即便是坐在地上也比他高了不止一头的刘盈,轻轻颔首,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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