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酒来了。”魏王示意寺人戎将美酒佳肴放到案几上。“无忌，为苏子斟酒。”
“是，父王。”无忌恭敬地捧着雕刻着繁复纹饰的铜瓿将苏秦面前的铜爵倒满。他正欲放下铜瓿，苏秦示意他为自己也倒一爵。无忌依命而行。
“无忌，陪老夫满饮此爵。”苏秦单手举起洋溢着浓郁酒香的铜爵，笑呵呵地邀请无忌。
“遵命，苏子。”无忌双手捧着铜爵，谦逊恭敬。
“如此拘谨，如何喝得痛快？”苏秦佯装生气似的噘着下嘴唇，“你我虽名为弟子与老师，实为至交好友，无须多礼。这第一爵，老夫敬你，敬你时常探望老夫，陪老夫解闷。”他举着铜爵送到嘴边，一饮而尽。“好酒，还是那般香醇！”他轻轻转动铜爵，眼睛充满回忆的光泽。
“谢苏子。”无忌学着苏秦的样子，一口喝光铜爵中的佳酿。“咳咳——，咳——，”他硬生生地忍住强烈的咳嗽之意，憋得满脸通红。
“好小子！魏国的这种酒闻起来醇美芳香，入口却十分辛辣。若非此中高手，寻常人纵然喝下一爵酒，亦会咳嗽不止，眼角流泪。老夫猜测，你饮酒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你却能忍下咳嗽。老夫愈发喜爱你了，来，再陪老夫饮一爵！”
这是那个儒雅的苏子吗？魏王望着喝得满面红光，胡须挂着酒液的苏秦，惊诧、疑惑、不解一起涌上心头。无忌已为苏秦倒满铜爵，正在给自己倒酒。
“第二爵，老夫谢你，谢你让老夫在余年遇到你，谢你敏而好学，足以传承鬼谷子老师的学识和智慧。”话音刚落，苏秦举起铜爵，又一次将其中的酒喝个精光。
“无忌定不负苏子厚望！”一爵烈酒令无忌的脑袋微微发胀，却也引燃了他的血液。他感到心脏跃动得铿锵有力，浑身充满无限的活力，一股豪爽之情自心底迸发而出。他喜欢上这种被称作“酒”的液体。他仰着脖子，喉结蠕动，一爵酒进入腹腔之中。这次他没有咳嗽。
“老夫还是低估了你小子的潜力。”苏秦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兴奋光芒，就像一个珠宝商豁然发现他手中的宝石价值连城。“一个人所能取得的成就，不仅在于他的聪明才智，更取决于他的心智和性格。老夫见过许多青年才俊，有的人的聪明程度可与你比肩。然这些人最终落得籍籍无名的下场，令人唏嘘不已。无忌，老夫正式向你教授第一课——不因天资而骄，切忌半途而止。”
“谢苏子，无忌谨记教诲。”
魏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欣赏风景似的看着相隔案几而坐的一老一少。突然，他觉察到自己竟站着，仿佛房中的柱子般立着，与相谈甚欢的两人格格不入。他想再看看苏秦对儿子说些什么，又觉得做为旁观者有损他的威仪。刹那间，他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离开。儿子似乎已得到苏子的认可，寡人何必在这里自讨没趣？他想告诉苏秦他有事先走，看到后者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无忌身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带着寺人戎走开了。苏秦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离去的魏王，便将全部心思转向无忌。
“这第三爵酒嘛，老夫谢你助老夫得脱牢笼，重获自由。”苏秦擎着铜爵，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着急地喝下去，而是目光炯炯地凝视两颊发红的无忌。
无忌没有碰案几上的铜爵。他站起来，挺直身子，抚了抚衣服，不紧不慢地跪下。“苏子，魏无忌替祖父，父王正式向您道歉，祈望您原谅他们拘禁您的过失。为弥补先辈的错误，无忌愿一生追随您，侍奉您，绝无半点怨言。”说罢，他额头触地，静候苏秦发话。
苏秦无声地叹口气，脸上闪过释然之色。“一切都过去了，老夫什么都忘了。无忌，趴在地上可不能陪老夫饮酒。呵呵——”他轻描淡写地翻过不堪的往事，那段时光彻底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
无忌从地上起来，坐下，当先举着铜爵喝干里面的酒。自打知道教授自己知识学问的人是声名显赫的苏子，他一次都没问过苏子为何被囚禁在此，魏王也没对他解释过。一个不甚清晰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间——把一个人拘禁在不见天日的黑屋中，是不是太不仁义，灭绝……那两个字眼若隐若现，他没有想下去。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向苏秦赔礼道歉，虽然这些言词较之流逝的时间轻微之至，确是源自他的心底。
假如天地间有一事物能与时光匹敌，大概便是真挚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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