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挨着衡翌站立，伤感地叹了口气。“自从父王打算把姐姐嫁给赵国的某位权贵，她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昨日我问她要不要逛一逛邯郸城，起初她犹豫不决，转而答应下来。今早，天还没亮，她便兴冲冲地推门而入，拉着我出去。剩下的事情，你全看到了。衡将军，娈姐姐从来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她是因为心中郁积着无奈和苦楚才会这样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衡翌觉得好像一根黄蜂的毒刺扎在他的胸膛上，刺穿肌肤和血肉，深深地扎进心底。他痛得差点叫出声来。
“无忌，你又在磨磨蹭蹭地做什么？还不赶紧出来！”
“来了，来了，马上就到。”无忌对衡翌露出歉意的微笑，随即曳开步子跑出去。衡翌条件反射似的握紧青铜剑的剑鞘，跟上去。
一行三人，出了候馆，出了北城，出了赵王城的城门，进入邯郸的外城——廓城。打眼望去，廓城的房屋建筑比王城密集得多，高的，矮的，新的，旧的，木头搭建的房屋，土坯堆起的院落，青石垒砌的宅邸，各种各样，不一而足。宽度不同的街道纵横交错，好像车毂上的辐条朝四面八方延伸而去。较宽的道路两边林立着五花八门的商铺，卖糕点的，卖枣子的，卖桃子、梨子的，卖大饼的，卖陶器的，卖珍珠玉石的，卖胡服的，卖酒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老人，孩童，男人，女人，贵族，平民，赵人，胡人如彭泽中的鲫鱼游游停停，停停走走，或驻足观望，或嬉笑追逐，或讨价还价，或窃窃私语，或趾高气昂，或唯唯诺诺，一幅安适、富足、活力四射、蓬勃向上的生活图景。
“小无忌，我让你早些说来，你不听，还跟我犟嘴。你看看，街上已经有这么人了，哼——”
“娈姐姐，我知错了，你别气恼了，下次我一定早早地随你出来，再不会睡懒觉了。”
无忌嘻嘻地陪着笑脸，魏娈的脸色反而僵住了，宣泄似的怒气和哀怨冻结在嘴角上，仿佛被寒霜打蔫的树叶。无忌的黑色瞳孔微微地收缩，心头一紧，大概和她斗嘴反倒能令姐姐轻松一些。紧挨无忌的衡翌又握了握剑鞘。
“姐姐，你没有洗漱吗？”无忌眨了眨隐含忧伤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一潭碧水，波光粼粼。“出门时我没在意，此时才发现。原来不洗脸，不梳妆打扮，姐姐只是个普通女子，一点都不漂亮。”
“你——，”魏娈的情绪又找到发泄的出口。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弟弟的鼻尖，颇有几分妇人骂街的风范。“好你个小无忌，竟敢说我不漂亮？！我看你是讨打。”她嘴上说打，手上却没动作。“衡将军，你说句公道话，我漂亮吗？”
乌黑的秀发，光洁的额头，小巧的耳朵，弯弯的眉毛，明媚的眼睛，挺翘的鼻子，光滑如玉的脸庞，红润的小嘴，丰润的下巴……这一切以最适宜的比例生在最合适的位置上，令这个可怜、可叹、可悲有可敬的女子宛如传说中的天女，恍如神人。衡翌觉得悬在半空中的太阳猛然逼近他，他的脸庞被点燃了，火热火热的。他像一只被猎人追猎的小鹿，惊慌失措，四处乱窜。他慌忙低下头，避开魏娈秋水般的眼睛。
“嘻嘻——，瞧见了吗，姐姐？衡将军怕你动怒，不敢说实话，只好噤口不言。嘻嘻——”心思全在魏娈上的无忌没有察觉到衡翌的反常，继续跟姐姐拌嘴，继续让姐姐宣泄心中的怨愤。
“衡将军，我问你话呐，你快告诉有眼无珠的无忌，我究竟漂不漂亮？”魏娈由单手叉腰改为双手叉腰，与其说在询问衡翌，说质问他更恰当。
衡翌躲不过去——或许他也不想躲，他抬起头。尽管脸颊仍烫得厉害，他却直视魏娈的眼睛。“娈公主，无忌公子说得不对，您万分漂亮，美丽。”短短的一句话抽空了他的胸腔，他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感到窒息，喘不上气来。
“小无忌，你可听到了？即便我不洗漱，不梳妆，我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哼——”魏娈冲无忌犟了犟鼻子，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背负可爱的小手，一蹦一跳地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你不旦武技卓绝，见识广阔，嘴巴也甜得紧呐，三言两语就把娈姐姐逗笑了，真厉害，佩服，佩服！”
“公子莫要取笑末将，末将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娈公主当真十分漂亮。”虽然浑身不自在，衡翌毕竟无忌相熟，也就照直说出心里话。话一出口，他却后悔了，唯恐无忌多想，窥透他的内心。
“唉，姐姐确实漂亮，或许能令未来的夫君高兴。如此，父王的愿望便达成了。”无忌悲伤地感慨道，浓浓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地为姐姐祈祷，希望那人是她中意的男子。“走吧，衡将军，我们去追姐姐。她的状态，我很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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