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的人呢？”这不是梦。魏王的手臂好不容易不抖了，声音却抖起来。他明知即便送信的人站在面前，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因为那人根本不是上将军身边的亲信将士，而是遽人，专门用于传递简书或者帛书），但仍然询问遽人在哪里。
“回大王，遽人送到信后便昏迷不醒，卑将派人将他送到驿馆休息了。”将军回答的愈加谨慎，唯恐不小心触怒大王。
魏王再找不到话头，目光移回竹筒，深吸一口气，抬起左手就要打开竹筒。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竹筒好像成心跟他过不去似的，纹丝不动。他发怒了，甩手将竹筒扔到将军身前，喝道：“打开！”
将军不敢怠慢，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捡起竹筒，手腕发力，手掌一旋，竹筒便打开了。他双手托起竹筒，垂着头，不敢看魏王愤怒的眼睛。寺人弦踏着碎步走过来，从将军手中拿起竹筒，踏着碎步将竹筒捧到魏王身前。经过这一小小的风波，魏王没那么张皇失措了。他接过竹筒，从里面倒出帛书，没做任何停留便展开了。丝帛上的字好像是仓促间写上去的，潦草而凌乱，但该说的都说了。
“大王，臣损兵折将败于秦军，有辱大王之信任，决计与秦人死战。请大王一定小心秦将白起。罪臣公孙喜叩首。”
魏王想过魏韩军队战败，想过魏军被秦人斩首数万，想过秦军攻克伊阙，甚至想过韩国主将暴鸢战死沙场，唯独没想过他的上将军公孙喜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与秦人死战。那可是他最为依仗的上将军，怎么说没就没了？魏王的眼神飘忽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化为灰蒙蒙的云雾，吞噬了寺人弦，吞噬了守卫宫门的将军，吞噬了豪华炫丽的宫殿，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无所依靠，茫然无措，浑身冰凉。
“大王，大王……”寺人弦觉察到魏王不对劲儿，凑过来低声轻呼。
灰色的云雾散去，寺人弦、将军、宫殿显出影像。魏王循着将他唤醒的声音望去，看见寺人弦焦急而关切地站在近前，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周围的人和物变得真实。
“弦，传大臣们速速进宫，寡人有重要的事情宣布。”魏王仍不愿相信帛书上写的，可他能躲到哪里去？
跟在魏王身边多年，寺人弦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他猜测一定发生了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是，大王。”小碎步的频率更快了，转眼间他就消失在宫殿的门口。
“你叫什么来着？寡人一时间想不起来了。”魏王压根就不知道将军的名字，不过即便面对这个不入流的将军，最起码的礼仪还是要遵守的。
魏岱心头一热。他不如寺人弦那般善于体察魏王的心情或者情绪，但他知道此时魏王的心情肯定不好。然而即便这样，魏王仍想着他——虽然没想起来，这让他生出一种恨不得立刻向魏王展露赤胆忠心的冲动。幸好冲动被宫殿无形的威压盖下去，否则他就要闹笑话了。
“回大王，卑将魏岱。”从沙场上的将军沉声回道，心情比远比的他的声音沉重。
“嗯，”魏王点点头，若有所思，好像记起将军的名字。“魏岱啊，今天的事情万分重要，你切莫告诉他人，你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也不能告诉。”他顿了顿，续道：“而且要叮嘱你手下的将士务必看好嘴巴。你记住了吗？”
无需警告或威胁，魏岱比魏王更明白其中的利害。魏王的话岂是魏岱敢不遵从的？“回大王，卑将牢记大王的吩咐，绝不向任何人提及。”
“好，你先退下吧。”
“卑将告退。”魏岱还没完全站起来，忽然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请大王保重身体。”
魏王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小小的守卫宫门的将军倒是挺体贴。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魏岱退下。魏岱弓着腰，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去，直到后脚跟碰到门槛才旋身直起身体，走出魏王的寝宫。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魏王一个人，愈加空荡寂静。一阵风掠过门口的将士，穿过长长的殿堂，摇曳着昏黄的油灯，最后落到魏王手中的帛书上。丝帛轻轻摇晃，牵动魏王的神经，他的视线从空旷虚无中转回到给他带来沉痛噩耗的丝帛上。丝帛上的黑字好像活过来一般，扭曲着纤细的腰肢，蜿蜒爬行，仿佛无头的蚰蜒戚戚呜呜。魏王打了个寒颤，双手一抖差点扔掉帛书。他晃了晃头，使劲闭上眼睛再睁开，幻想消失了，悲壮而残忍的文字让他的心莫名地抽了一下。
无声地叹了口气，魏王的双手向彼此靠去。就在帛书合上的一刹那，一道犹如阳光刺穿乌云的灵光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上将军只说决议与秦人死战，没说他究竟死没死啊！魏王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脸庞因瞥见残存的希望之光却不能大声喊出来而涨成猪肝色。他紧紧地攥着丝帛，力气之大差点将帛书扯成两段。
“来人，来人，为寡人更衣！”满腔的激动兴奋终于宣泄而出，魏王一边咕哝着，一边走来走去，巴不得立刻将这个新发现公之于众。
寺人戎领着两名宫女匆匆忙忙地赶来，他们来不及对魏王行礼，便被他粗鲁地打断。“免了，免了。”他不耐烦地挥舞着手臂，好像狂风中摇摆不停的枯树枝，一边催促道：“快点儿为寡人更衣，寡人要马上见到大臣们。快点儿，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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