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赫尔只是面无表情而不是礼貌地点点头。
……多谢您的关心，可我只是一位小小的酒保，您这是准备让我爬上去、篡夺店主的位子吗？赫尔心中暗暗吐槽。
这才短短十几分钟，她已经开始对雷纳多·唐娜那些孜孜不倦的“野心论”和“管理学”感到厌倦了，不知道那些一天天被迫听他“无偿”上课的下属们会怎么想。
顺带一提，不知不觉间，酒馆里以先进科技仿制的老式留声机中，播放的音乐已换成了爵士类型的纯音乐——也许这就是他们方才交涉折衷的结果。
让小姐不愧是让小姐，居然短短一照面的功夫就认准了“同为管理者”这样恰如其分的切入点；看来就连这位不可一世的什么&什么设计公司的高管先生，现在也对她多少有了几分钦佩之意……或者他的钦佩、也许只对身处在类似位置的人异常慷慨？
“好了，小鸡仔，说得我也有些口渴了。现在，拿酒单来——我要给我们点上几杯。提前说好，我不介意你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机器而非传统手法调配；但可别加错了什么佐料，实习生——否则，我猜你的转正也许会遥遥无期。各行各业都是如此，你要先证明自己，至少先从不犯低级错误做起。”
……是、是，反正估计您也不知道、当今大部分的酒吧都是靠先进的集成调酒机，就连协会颁发调酒师执照、都只看个人对配方和细节调控的能力、以及对机器操作的了解了；像让小姐这样会坚持古法，哪怕口味上几乎没有区别、只为带给客人最好观感的，反而算是行业内的特殊优待。
不知不觉，赫尔已经习惯性地在心里和他杠起来，虽然她也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习惯。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们点了足足十几杯酒。其中，大多数是譬如“大都会”（Cosmopolitan）、玛格丽塔（Margarita）、干马提尼（Dry Martini）或是马丁内斯（Martinnez）这样兼具外观、历史、浓郁酒精与令人不明所以的深奥名字的老式鸡尾酒。拜此所赐，直到最后，赫尔统共也只点开了一次、那张大多是这五百年来的新式鸡尾酒配方的电子酒单。
幸好，在先进的调酒机器之下，她只需要按照配方和店内的用料、确定成分和下午刚刚新进货来的卡拉莫汀（素体用代酒精）材料，再点几下手指；客人们便能看到放在吧台前的那台透明机械机器内，闪着金属色泽的传统摇酒壶、调酒杯、量杯、捣棒、过滤器与榨汁机像在一位透明的调酒师小姐手中般，优雅地翩翩起舞的景色了。她所真正需要铭记的，无非是每位客人点单时的口味偏好以及备注，以及酌情为醉酒的客人减少点卡拉莫汀的摄取量。
不过，给她压力最大的则始终是那位雷纳多先生的目光——好像对一板一眼地使用着机器的她、相当蔑视般的眼光。她当然对此感到相当不服气，毕竟她几小时前才刚刚在协会的考核中得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也应该习惯这么做了。
她敢打赌，这位对自己的丰富阅历充满炫耀欲望的中年高管大叔，其实并没怎么来过这种理应更属于年轻人的地方。比起鸡尾酒，他肯定更喜欢更加传统的威士忌、葡萄酒或伏特加，也许还要加上超市的平价罐装啤酒，赫尔想。现在，他无非是想在这些身为自己下属的年轻人面前，尽力展现出自己一幅时髦又合群的模样。
就这样，她在那些各异的、甚至充满狐疑的社员们的目光下，为那些醉鬼做了一杯又一杯的鸡尾酒。意外地是，反倒是那些早就半醉的职员喝了大半的酒，而清醒的则始终清醒、不时游离在那个公司的小小社群之外。
她偶尔与其中一位清醒的员工小姐对上目光，两人突然间便心领神会般地彼此会心一笑，这曾短暂地让赫尔感觉舒心了许多——至少迫切想逃离这个现场的，远远不止她自己一个可怜虫。直到很快，我们的雷纳多“好先生”便一边以劝导的语气、语重心长地数落起那位游离在社群边缘的员工小姐平时的工作失误与不合群，一边同时熟练地对赫尔高高在上地施加压力。
于是，将近两小时的时间过后，赫尔终于在最后用一杯“经典香槟鸡尾酒”（Classic Champagne Cocktail）送走了这位“瘟神”大叔。他似乎唯独对最后那杯颇为满意，似乎完全没尝出来赫尔为了不让他醉得太过、削减了原配方中大部分的卡拉莫汀（代酒精）。也许，他所喜欢的其实只是一个名字，赫尔想。令他沉醉的，也始终只是一个用幻想吹出来的肥皂泡。
临别之前，“华森&沃纳斯”的雷纳多·唐娜·赫仑神态迷离地侧伏在桌子上，连身边那位马屁精男秘书恰到好处的吹捧言辞都再也听不进去。赫尔一半掩饰住厌恶、一半同情地望着他，她知道他也有他的辛苦和压力，只是不喜欢他这样随意地发泄在别人身上。
“嘿，小鸡仔，你叫什么？”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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