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得最早的不是巷子里的大公鸡，而是卖出自家店铺等着兑换银子的掌柜。
想到自己能得到五百两银子，他就兴奋得难以入眠。在破床上躺了会儿，店铺里传来狗叫声把他吵醒。他没像往常那样大发脾气，打开窗户见天已亮了，立刻换了件自以为体面的衣服，准备去纸上写的地址把银子给兑换了。
地址在京城中心那一块，掌柜的强行把车马行老板叫醒，颇为挑剔地在棚里挑挑拣拣，最后只租了一辆最便宜的马车，惹得老板一肚子气。
坐上马车，把地址报出来，驾车的老头道：“你去那里作甚？”
“关你什么事？少管闲事。”掌柜的没好气地说。
老头“嘿”了一声，还想着提醒提醒他，那地方是阉人在宫外设立的办事处，常看见有阴阳怪气的人出没。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差，算了，活该他倒霉。
马车来到掌柜报出的地址，老头接过铜板，头也不回地走了，生怕走得晚了沾上什么晦气。
掌柜的浑然不觉，喜滋滋地向门内走去。
他来得太早了，看门的都还没起。
因为这里背靠宫里那位，哪有不长眼的人敢惹。所以平日里看门的会将门打开，然后多睡一会儿。
走进门内，掌柜的东张西望，心里直犯嘀咕。
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个住人的府邸啊……
敲了敲门，里边有个喝茶的太监听到了，也心头纳闷。
他接到闫温茂命令，要调查环彩苑那名红衣美人，所以才早起翻阅卷宗，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竟然有人这么大早过来，难道宫里又出事了？
掌柜的在门外手脚激动得有些哆嗦，门一开就陪着笑脸道：“这位爷……”
话说一半卡住了。
眼前这人相貌阴柔，面白无须，身上还穿着太监特有的衣服，这，这不就是太监吗？
他吓得亡魂皆冒，心中大呼害煞我也！
太监见掌柜脸色发白，嘴唇哆哆嗦嗦几乎话也说不出来，不耐烦地道：“你是何人？大清早上门来做甚？”
“我，小的，小的……”掌柜结结巴巴。
“快说！要是不说，当心治你的罪！”太监不耐烦地威胁道。
掌柜没有办法，把两人来自己店里买小狗又买店面的事情如实说出。
“你说的这两人，姓甚名谁？”太监怀疑地问道。
掌柜尽力回忆，道：“说是姓严。”
“嗯？”太监皱眉，严，那不就是闫么？听上去是千岁带着一名女子……
“可有凭据？若是敢胡编乱造，便将你舌头拔出来喂狗！”
掌柜的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取出怀里的纸，哆哆嗦嗦伸向太监。
太监不耐烦地夺过纸张，定睛一看，竟然确实是千岁的字迹。
“……”千岁竟然会带女子逛集市，还给她买铺子？
太监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掌柜以为有问题，手脚发软往地上倒去。
“起来，跟我进去领银子。”
“不不不，不敢，小人不要了……”掌柜根本不敢往里去，生怕等待自己的不是银子，而是百般酷刑。
“你说不要就不要？”太监抖了抖纸，“你知道要你铺子的是什么人么？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这事不是你说了算，快起来！”
掌柜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进去，得到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地契房契交出去，银票拿在手里，他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脚下走得歪歪斜斜。
东西是拿到了，可是掌柜的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逃出生天。
“你先别走。”太监想到了什么，道，“我叫几个人跟你一起去，把店铺收拾收拾。”
掌柜想起自己店里那副肮脏的模样，背脊顿时更弯了。
太监敲门把人叫起来，那些人一通赔罪后，恶声恶语地对掌柜说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路？”
掌柜硬着头皮把人带出门，道：“各位官爷，要不要叫几辆马车？”
“不用。”为首的人挥手道，“大早上起来，饭都没吃，先去酒楼吃些东西。”
不用说，肯定是掌柜付账。
快到中午，几人终于酒足饭饱，也看够了表演，才让掌柜的出去叫马车，还要最大最好的。
掌柜的心都在滴血，然而还不得不赔笑脸。
坐上马车来到宠物铺子，一看里面的景象，几人便不满地怒斥掌柜，掌柜不得不拿着清洁用具打扫起来。
幸而毕竟是太监派给他们的活，几人围着笼子瞅了半刻钟，终于下手了。
时至傍晚，店里被打扫得清洁溜溜，掌柜的只感觉腰酸背痛胳膊疼，勉强将后院最后一处脏污清理干净后，拿着东西来到前边。
几人正在轰轰烈烈地洗猫洗狗，身上穿的多了一层耐抓的外罩，胳膊上还缝着小铜片防咬。
鸟没剩下几只，死的都扔了，其他活着的，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漂亮笼子分门别类放好，喂食水。
掌柜站在旁边一声不敢吭，他老爹教他他从来没听过，所以才把店铺霍霍成这个样子，哪敢擅自插手。
几人见掌柜的站着没事干，让他过来抓住猫，掌柜得只得捏着鼻子干……
半夜三更全部忙完，猫狗擦干喂食装笼，店里到处摆的是新买来的笼子。
所幸几人都没了喝酒的兴致，问掌柜要了些饭钱就走了。
一人留在店里看着，支使掌柜给他买东西吃。
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掌柜佝偻着腰去买食物，把平时相熟的人都吓了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铺子卖了。”掌柜有气无力地道，“来两个肉菜，两个素菜，一壶酒。”
“哎唷，今天吃这么好，果然是发财了。”小饭铺的人嘴里说着，实际上嘴角撇了撇。
竟然连祖上传下来的地方都卖掉了，真是败家子。
掌柜拎着东西回去，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你还在这呆着干什么？卖铺子的钱没给你？还不赶紧滚？”
掌柜走出门，回头看了一眼，轻微地叹了口气。
还有三百两银子，也算不错了。
这京城，他再也不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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