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的收魂店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凡人看去，那只是一家奇奇怪怪的店面，卖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些奇奇怪怪的生意。
京城里虽繁华，那街道也繁华，但在繁华的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收魂店依旧鲜有人进出，一向门可罗雀。
偶有好奇误入的，也往往会被店里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者奇奇怪怪的店员给吓了回去。
球球回到店里，迫不及待地来到后院，轻哼一声从鼻子里喷出一颗小水球来。
原本吵闹如集市的后院顿时鸦雀无声。
“自己玩去吧！”
刚刚收的骷髅很有意思，它很是喜欢，它急不可耐地要去试试它的“新装”。
章钰卿只觉得眼前一亮，随即便天旋地转。
他似乎来到了一家院子。
“喂！新来的！”
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章钰卿在水球里转了好几圈才堪堪平衡下来，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嘿！你爷爷在此！”一只比寻常水球大出近两倍的水球从不远处跳过来。
章钰卿定睛一看，只见那水球里的“人”身形魁梧，头戴金箍，脚踏草鞋，眼如铜铃，一双浓密扫把眉，酒糟鼻子络腮胡，手如蒲扇持法杖，腰如铁桶别葫芦，脖子上还挂着一大串佛珠。
酒肉和尚？
章钰卿正要见礼……
“小生……”
“哎呀！兄弟，你怎生得如此惨状！饿死的？”酒肉和尚瞪着铜铃眼，语气夸张地说道。
章钰卿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见那酒肉和尚跳开来大声喊道：
“大家快来看啊！快来看啊！这有个饿死的骷髅鬼啊！”
酒肉和尚话音一落，原本因球球的归来而暂时寂静下来的后院顿时又炸开了锅。
“这鬼好可怜啊！瘦得就剩一层皮了……”
“看那腰腿细得跟竹竿似的，啧啧……”
“哟！长得还挺白的，比那春满楼里异域来的烟柳还白……”
“真是个可怜的小鬼头……”
“如今虽非太平盛世，但近两年风调雨顺，吾皇仁慈，重农轻税，还没听说有饿死的呢，也不知受了怎样的磋磨……”
“可怜，可叹，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
章钰卿一脸惊恐地看着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密密麻麻的水球，听见大家对他评头论足，议论纷纷，顿时羞愤难当，恨不能再死一次。
就在这时，一头健壮的老牛突然出现，双眼放光地看着一众水球，口水直流。
“哈哈哈！老牛，老牛，食量大的牛，不吃成大肥猪，不抬头！”
那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
“啊！快跑！”
“老牛来了！快跑啊！”
“啊……疼……啊……”
“啊！我又被吃了……”
……
只见无数颗大小不一的水球开始跳跃着四处跑窜，不时有撞到一起的，又都一下子被弹开，惊叫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章钰卿看着眼前的乱象和不远处欢乐异常的老牛愣神。
“新来的骷髅鬼快跑！”
酒肉和尚一下跳起来，将险些被吃掉的章钰卿撞飞。
章钰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无以复加，慌乱中不知被撞飞了多少次，整个人被撞得七荤八素，仿佛身在云里雾里。
眼看着一院子的水球被吃得七零八落，哀嚎声、痛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章钰卿一边惊恐地弹跳着避开老牛的大嘴，一边小心躲避着四处乱飞的水球，一边对自己坎坷的命运心有戚戚。
这些日子的经历，真是比前面十七年加起来的都精彩。说书都不敢这么说。
“老牛，别玩了，来客人了！”
球球独特的声音传来。
这是章钰卿第一次听见球球正常说话的声音，如晨钟般空灵悠远，似乎能穿透人心，直击灵魂。
“好！知道了！”只见老牛闻声迅速站起身来，打了个饱嗝，变成了一个粗布短衣的青年店小二形象。
随即一阵反刍，将吃下去的一众水球又一个个吐了出来。
“噗噗噗噗噗……”喷得到处都是。
一阵水球乱飞，院子里顿时又热闹起来。
老牛抹了抹嘴角，乐呵呵地跑了出去。
这是院子里众水球不多的集体娱乐活动之一。
章钰卿正不明所以，就见酒肉和尚颠颠地跳了过来，哈哈大笑道：“怎么样？够刺激吧！”。
章钰卿：……
“球、球主？”
外间，老牛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眼球凸出、双颊深陷，瘦骨嶙峋的书生打扮的少年。
“哈哈哈哈哈，正是本球主！本球主的新装如何？”球球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新装，得意洋洋地炫耀道。
“好！好是好，就是……会不会把客人给吓着？”老牛昧着良心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
话音刚落，便听门口传来一声惊呼：“鬼、鬼啊！”
二人往门口看去，只见一身形矮胖的男子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球球乐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然而它此刻身上穿的是骷髅版的“章钰卿”，不得不说，这画面着实诡异。
老牛习以为常地摇摇头，嘀咕了句：“又被吓跑了。”
京城居大不易，挣点钱真是不容易啊。
章钰卿不知道自己的尸首此时正被球球“穿”在身上吓人，他在跟酒肉和尚互相认识了之后，莫名得了个“骷髅章”的外号，正为此烦恼。
但他暂时还不敢跟酒肉和尚翻脸，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酒肉和尚看起来既强壮又蛮横。
此时，酒肉和尚正煞有介事地带着骷髅章东跳西跳，美其名曰：熟悉环境。
远远看去，只见一大一小两颗水球一蹦一跳地在不大的院子里跳来跳去，也不嫌累得慌，颇有些令人费解。
作为骷髅章，他也不知道这一眼望到底的院子有什么可熟悉的。但他不敢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曲意逢迎啊。
外边，球球正兴趣盎然地穿着它的新装，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一路上，不管球球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目光相随，有猎奇的，有心怀怜悯的，有神色如常的，有眼含不屑的，有面带鄙夷的，有掩面嗤笑的……
球球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众人的神情和目光，内心雀跃不已，丝毫不介意被当成怪物打量。
它只是一缕由星球的意识浓缩而成、随着天长地久演化出来的灵体，并无实体，没有人能看见它。
亿万年来，它都是独自在世间流浪。
独处得久了，便习惯孤独。
但习惯孤独者，往往也会向往热闹喧嚣，虽然不知如何在热闹中自处。
球球的自处方式，显然有些“用力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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