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又小小地喝了一口杯中酒，继续说道：
“呼，说来真奇怪，方才我还战战兢兢、六神无主，甚至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具备基本的交流能力。但现在，却又能像这样大段大段地和你这位陌生人聊这些家长里短的话题了。让小姐，莫非你其实很擅长像这样打开别人的话匣子吗？还是说，这是所有调酒师的本能？”
“不，怎么会呢，我可不是什么擅长渗透的特工一类的。”
让·伊薇特用她那温和而清澈的独特声线回答。
“我想，也许只是气氛使然。我曾假想，倘若气氛合适，也许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对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倾诉衷肠——毕竟平时我们都实在憋得太久了。譬如说，当世界终结于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而他们就是世上最后被剩下的两人。”
“好有魄力的比喻。”
“呵呵，但也只是种比喻罢了，别太在意。而且如果您不介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成为朋友。您知道，朋友分很多种，其中许多都只是萍水相逢、恬淡若水。但我个人倒是认为，反而是这种交情最为轻松。你们互不干涉，但在落魄流浪时偶遇，却还能彼此聊上两句。因为你们知道，下次相遇又是不知何时，而谁也终究不会进入对方的生活。”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深奥……”赫尔低声感叹。
“希望您不讨厌这种说话方式。请原谅，当客人愿意开口说些比较私密的什么时，我便习惯礼尚往来、多少做出一些发自肺腑的回应。但我的真实感想，似乎总是……比较抽象的。”
举止优雅的调酒师小姐微微一躬，如是说道。赫尔现在可以确信，她的优雅绝不只是来自于那身体面的行头。
“不，我想我喜欢这样。”赫尔回答，“我喜欢你这样说，会令我感觉让小姐本人也不再那么遥远，不再那么……高不可攀。呃……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不必以对待寻常客人的态度敬语相称吗？我知道这样也许反而会令人尴尬，但……‘赫尔’和‘您’的组合似乎不太协调。”
“噢，如果您……如果你希望这样，当然可以，赫尔。很高兴你愿意将我当做朋友对待。”让·伊薇特自我纠正道，“说起来，你的记忆自方才起有稍微变得清晰些吗？至少现在，我肯定你已经比最初冷静多了。”
望着让·伊薇特小姐那副平和而端丽的笑容，赫尔突然意识到，或许方才为止对方便一直在体恤地关怀着自己。闲聊、微笑、巧妙地打开她的话匣子后，这位亚麻色长发的酒保小姐又自然地从主讲者退居于听众的位置，而这一切却都只是为了让她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尽快地冷静下来、适应环境，并且心里感觉好受一些。她突然庆幸这位知性丽人并非什么仪态魅惑的美少年，否则自己想必一瞬间便要为他沦陷、做尽傻事了。
“不好意思，让小姐……虽然我记得自己最初闯进这里时就已经问过一遍，但因为当时的一切都太具冲击力了，所以——可以麻烦你再说一次，现在是何年何月吗？”赫尔问。
“嗯，当然，我很乐意。现在是——2512年12月2日，而我们现在所处的是波乱群星带第九行星的下城区，别称为‘浪子区’。”她回答。
“呃，我当时有没有说过……”
“赫尔你当时虽然情绪起伏严重，但逻辑其实倒还算清晰。我能听得出来，你确实说过自己是从大概五百年前的某一天来的……准确地说，是四百九十多年前。”酒保小姐毫无戏谑之色地说，她清楚这样认真的态度反而对现在的赫尔最好。
“哈，好吧……看来一切都的确是真的。”赫尔说，“那么，让我再重新整理一次吧。总之，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前，我从回家路上的地铁莫名地来到了这附近的街区。跌跌撞撞懵懂之际，我只是想向人问路，却正好赶上了这一带的黑手党火拼；而惊慌之中，他们中的一方、却又恰巧将我认成了另一方首领偷养的情妇，一路追杀我至这附近。情急之下，我才闯进了这里——也就是这间属于让·伊薇特小姐你的酒吧。”
“那时我看你神色紧张地望着门口的标牌，还以为你会是他们的一份子。”调酒师小姐半开玩笑地调侃道，因为她察觉赫尔已经释然许多。
“说起来，方便问一下吗？”赫尔说，“……这里到底是该按标牌正文中所写的称为‘柠檬尾’酒吧，还是括号里备注的‘幻痛’酒吧？”
“准确地说，根据最初注册的经营牌照使用的应该是后者。”让·伊薇特坦然回答，“不过，老主顾和我都比起前任老板那个莫名其妙的注册名，更中意‘柠檬尾’这个清新可爱的名字。顺带一提，‘柠檬尾’是这里一款颇有人气的鸡尾酒，灵感则源自一次有趣的调酒事故。你知道，那天柠檬与薄荷叶剩的太多，而伏特加和琴酒却又剩的太少。”
“所以看来……作者是伊薇特小姐——呃不，我是说让小姐你？”
赫尔警觉自己无意间差点戳中了对方的禁忌，连忙纠正道。不过她也开始逐渐莫名觉得，伊薇特叫起来要比让小姐或让·伊薇特，都更加朗朗上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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